??貴陽的夏天來得悄然。樓下的櫻桃樹前幾日還綴滿紅瑪瑙般的果實，轉(zhuǎn)眼間只剩一樹青翠葉子在風(fēng)里搖晃。倒是郊區(qū)的桑樹愈發(fā)豐腴起來，紫黑的桑葚沉甸甸壓彎枝條，像一串串未及收拾的墨滴，隨時要墜落在過路人的肩頭。

??周五下班時，員工宿舍飄著若有若無的甜香。趙姐捧著兩個一次性杯過來，杯口堆滿了大個黑桑葚，“后山那片野桑葚該熟透了，明兒帶你們小朋友去打牙祭？”她說話時，紫紅的果汁順著指縫往下淌，地磚上洇出幾點星子。

??翌日清晨，薄霧還纏著山腰不肯散去。我們踩著露水往城郊走，趙姐背著竹簍打頭陣，簍里鐵皮桶叮當(dāng)。小劉邊走邊剝開飯團分給大家，糯米飯里裹著咸蛋黃，說是吃飽了才有力氣和桑葚較勁。轉(zhuǎn)過最后一個紅磚房，整片緩坡突然撞進眼簾——幾十株桑樹高低錯落，枝葉在晨風(fēng)里翻涌成綠浪，其間浮動著深深淺淺的紫。

??“別碰那些發(fā)白的，酸倒牙。”趙姐拽住我伸向青果的手，自己卻掐下粒半紅半紫的塞進嘴里，瞇起眼咂摸：“這個好，甜里帶點酸頭。”她示范著用拇指與食指捏住果柄，輕輕一旋，飽滿的桑葚便落進掌心。

??日頭漸高，蟬鳴在樹蔭里織成密網(wǎng)。我們蹲在樹杈間摘果，說話聲驚起幾只山雀，撲棱棱掠過桑葉間隙，抖落的陽光碎金般灑在簍子里。趙姐講起她小時候，放學(xué)總要在桑林里待到日頭西沉，“那時哪有零嘴，桑葚就是最金貴的糖豆。”她說著往嘴里丟了兩粒，紫紅的汁液順著嘴角淌成小溪。

??午后的山風(fēng)裹著草木蒸騰的熱氣。我的竹簍底漸漸鋪滿桑葚，有的還沾著夜露，有的被鳥啄過半邊，更多渾圓飽滿的，在陰涼里泛著綢緞光澤。小劉突然“哎呀”叫出聲，原來他發(fā)現(xiàn)一簇并蒂桑葚，四顆果實擠擠挨挨長成朵花。趙姐摸出手機拍照，鏡頭里我們的影子疊在老樹虬結(jié)的根須上，像幾片桑葉。

??歸途斜陽把山道染成蜜色。竹簍隨著腳步輕輕搖晃，桑葚在鐵皮桶里沙沙作響。路過村口小賣部時，老板娘倚著門框笑：“今年的雨水甜吧？”遞來幾個塑料袋。趙姐硬塞給她半簍子，“拿回去泡酒，治失眠管用。”

??傍晚時分，我們提著收獲往項目部走。指縫里的甜香揮之不去，衣襟上的果汁已凝成暗色斑痕。忽然想起《詩經(jīng)》里的“桑之未落，其葉沃若”，原來兩千年前的甘美，此刻正沉甸甸地墜在掌心。夜里洗凈桑葚，盛在白瓷碗里像捧著一汪紫水晶。拈起一顆放進嘴里，山風(fēng)、蟬鳴和同事的笑語，忽然在唇齒間復(fù)活。窗外的貴陽城依舊車水馬龍，而某個山坳里的桑樹，又在悄悄醞釀著來年的甜。(魏澤鴻)